康丁斯基——「黃—紅—藍」

黃－紅－藍(Yellow-Red-Blue，1925：藏於巴黎國立現代藝術館)是一件大型的畫作(1．27公尺×2公尺)，藝術家企圖以此作為一個主要陳述。(次年，他的第二本書「點、線至面」由包浩斯出版，書中分析了形成與構圖的方法，並解釋了其內在意義。)這是一幅抽象繪畫，它的幾何形式是康丁斯基1920年代的作品典型，且與同期包浩斯作品的抱負及風格有所關聯，這種幾何形式是一種更多的控制及對自由風格的嚴謹解釋，康丁斯基在1914年返回莫斯科前曾使用過這種幾何式樣。畫的標題比起康丁斯基常用的標題來看，暗示性少得多，且與包浩斯息息相關；而標題中列出的三原色，則常與其他的色彩一同出現在繪畫當中。

在畫中出現的每一樣東西：各種上色的形狀及黑色的符號在明亮的空間前翱翔。有些形狀是透明的，且彼此間的關聯模稜兩可；其他的則暗示了一個清晰的空間次序，特別是在畫的左邊部分。左邊的結構群是明確及具啟發性的，有鮮明的輪廓及力度；右邊的結構群則較柔和，以較為調和及較不刺激的色彩所組成，且缺乏明確的結構(形式)，散佈粉紅色、紫色的模糊帷幕在一個大的藍色圈中，所有的裝飾皆是小的西洋棋盤造形，這些棋盤又似乎正在運動當中。畫的背景色大體是柔和的黃色，但在左方的背景中出現了藍色，而在右邊的藍顏色則屬於大圓圈。我們會感覺到左右兩邊的形式在對話，色彩在功能及配置上相互反擊，而引起共鳴。一個紫色的雲霧狀的邊緣增加了明亮及空白的感覺，畫的中央偏左頂端，有一個類似封閉的太陽圖像，神秘地散發著光芒(或許是從更深處透射出來)照耀著這兩大群的色塊。

康丁斯基在西元1910～14年間所繪的畫，習慣上稱作「抽象繪畫」，其與更純粹自然的非抽象形式結合，假如從康丁斯基以前的作品中去簡化他畫中的圖案要素，則康丁斯基畫中的混合是可以辨認出來的。這兩種主題都會帶來感官的訴求及附帶的價值(例如，紅色代表了溫暖及力量)，但只要我們能從康丁斯基簡化的符號中辨認出一些它所代表的形象，如馬匹、騎士、山頂的敎堂或船夫及船等，我們也會被這些代表物的附加意義所影響。從1914～21年間，康丁斯基開始使用更明確的形式，對他們所引起的反應做更自覺的預設及試驗，當他在1921年底回到德國時，他已是一位幾何抽象畫的畫家。我們不需猜測，康丁斯基這個轉變風格的發展過程，均與特殊事物有關。例如，在這幅「黃－紅－藍」作品右邊的彎曲線條，也許是1900年左右「年輕風格」(Jugendstil)設計家們所喜愛的「鞭索」線條的反響；更特別的是，它使人想起了波浪狀的線條，這波浪狀的起伏線條曾被康丁斯基用來做為騎士及馬的符號，因而對1920年代的康丁斯基充滿著特殊的意義。在一幅為本畫而繪的草稿素描中也有一對類似的彎曲線條，在此，這對起伏的線條是暗示浮載著一條簡化成幾何形航船的水面。

康丁斯基似乎從不在完全抽象與完全的具象之間畫下一條斷然的分界線，而更關注的是隨著他的潛意識所引發的繪畫聯想及他繪畫的創作過程。事實上，康丁斯基曾一再宣稱，具象(representational art)中的激烈原始性與他所提出的抽象藝術的性質，在通向精神性的表現途徑上，只能二擇其一，正如同他反對物質性的表現法一樣。只有寫實主義能被定義為「藝術的正相反」。

在康丁斯基1911年12月所出版的一本早期著作「論藝術精神」中(Concerning the Spiritual in Art)，他舉德拉克瓦(Delacroix)為例來說明這個感覺，他從這位法國畫家的在1860年2月22日的日記入手。1862年，也就是德拉克瓦去世的前一年，德拉克瓦畫了一幅很小的畫「海克力斯與愛爾希提斯」(Hercales and Alcestis，現存於華盛頓特區菲利蒲收藏室)，以頗為詩意的筆調來描繪大力士海力克斯一位女僕的故事。畫的背景左方，參與者正在祭壇上進行獻祭儀式，而極右端則是冥府的入口，由烈火、一個惡魔及巨蛇來標示(這些景象使我們憶起在愛爾希提斯神話故事裡早期的經歷)；中間偏右處，是海克力斯將愛爾希提斯帶回給前來迎接她的丈夫——阿德米突(Admetus)。德拉克瓦選擇了一則複雜故事中的高潮犧牲場面做為主題。今天，就算是一個有敎養的人來觀看此畫，也未見得能知道畫中故事的始末，但是即使意義曖昧不明，觀賞者却能從德拉克瓦畫中的人物及場景裡感受到他所表現出的憧憬及憂鬱的氛圍，感受到畫中的色彩、明暗及柔軟調的質地。這些反應我們都可以感受到，而康丁斯基也要求我們對他的畫作有此反應。「黃－紅－藍」這幅畫，比德拉克瓦的「海克力斯與愛爾希提頓」要大，同時在色調上較明亮，畫面的安排上較輕快，但兩幅畫在主要的性質上則十分相似。德拉克瓦雖然對藝術中古典主題的生命延續上貢獻卓著，但他也為觀衆決定了觀賞的重點；而康丁斯基的作品，却能藉著已深植於觀賞者心中，對形式及色彩的本能，而直通全人類。康丁斯基自己沒有舉例，但德拉克瓦日記中的一段話却是最好的證明：「假如這個無效那麼什麼才是各類藝術的最終目標呢?」

德拉克瓦 海克力斯與愛爾希斯提 46×50公分 1862年 華盛頓特區，菲利蒲收藏室藏。

右上圖/康丁斯基 黃－紅－藍油畫 127×200公分 1925年 巴黎國立現代藝術館收藏。

康丁斯基 黃－紅－藍的細部 顯示此畫右半邊的形式組合